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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9 ? 鼎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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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9   鼎力

冬日的梅林,她分花拂柳向裏而去。

腳踩在枯葉上,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,浮碧亭裏站起一個身影,自亭中緩步而出。

飄逸的道袍,淩厲的五官,不怒自威的氣場。

她脫口而出:“大道士?”

他微笑輕喚:“小青蘿。”

她立時紅了眼眶:“大道士,對不起,我踩著你向上爬了。”

他輕輕搖了搖頭:“不打緊,那個玉佩,本就是為抵你一命。如今,也算它物盡所值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聲音哽咽,想了想又道:

“雖說是因為你的喜歡,我才被迫困在他身邊。可也是因為你的喜歡,我在他那裏才有了獨一無二的價值,無人可以替代。只要我一直握著你這張牌,我就能長長久久、安安穩穩的待在他身邊。大道士,我還是謝謝你吧。”

“不客氣,應該的。”他淡淡一笑,“畢竟你來看了我最後一面,只當是我回報你的。”

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,她帶著一點哭腔,忍不住問:

“大道士,如果你還在,如果你還當著皇帝,你是不是會像他寵綠竹一樣寵我?我在這宮裏不需要去學誰,更不需要和誰爭,誰要來惹我,你也會為我出氣的,對不對?”

凡事就怕對比,一對比便顯出了高低。

從前她心裏對他總存著怨,怨他更重子嗣,怨他把自己當擺件,怨他的疑心毀了自己的情愫。

可如今,感受過朱祁鎮這裏的境遇,便愈發念起他的好來。

至少他喜歡的是原本的自己。

至少他在人前也為她出過氣。

至少他明言,她是他最喜歡的小青蘿,實打實的用過心。

她越想越難過,越想越惋惜,就像受了欺負的孩子在家長面前訴說委屈,哭得淚流滿面:

“如果是你,就好了。”

泛濫的淚珠模糊了視線,她看不清他的神情,水霧氤氳中,只見他模糊的身影立在那裏,似在低首思索。

她擡袖擦去眼淚,視線終於變得清晰,也看清了他的臉。

他擡首望來,沖她笑了一下:

“小青蘿,別和自己過不去。”

話落,風起。

梅林、石亭、他,皆隨風飄散,無影無蹤。

夢醒,起身。

她窩在床上,抱著雙膝回味著他的話,良久,自己點了點頭:

“對,別和自己過不去。想開點,他千好萬好都沒用,只死得早這一條,就讓人受不了。”

*****

“三分天下,鼎足而居。”

司禮監內,趙琮望著燃著檀香的三足鼎銅爐,悠悠笑道:

“各有倚仗各有所長,勢均力敵旗鼓相當。咱家風風雨雨幾十年,還是第一次在後宮裏,看到這種局面呢,有意思。”

身後的艾望遠哭喪著臉:“幹爹,您當初讓兒子燒冷竈,現在這冷竈倒是燒起來了,可誰成想這一個竈上竟燒出了兩口鍋!好家夥,那是一個比一個熱呀,熱得兒子就像那熱鍋上的螞蟻,快被燙死了!”

趙琮哈哈一笑,道:“你小子,一押押對倆,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。”

艾望遠頓足:“哎呦,幹爹,您可別拿兒子尋開心了。您是不知道呀,我這前腳才幫元青蘿上了位,後腳就被宸妃娘娘叫去,明著是誇獎我,可話裏話外誰聽不出來,一字一句全是威脅呀。”

“那皇貴妃怎麽說?”

“皇貴妃倒是一聲沒吭,就對我笑了一下,她這不笑還好,一笑兒子心裏就更沒底了,弄得兒子現在是心驚膽顫,惶惶不安!幹爹,您快給兒子支個招吧,不然兒子嚇都要嚇死了!”

趙琮道:“針沒有兩頭尖,甘蔗沒有兩頭甜。她們兩邊,你只能選一邊站。”

“那兒子站誰好呢?”艾望遠一臉發愁,“皇貴妃娘娘和宸妃娘娘這邊,一個是萬歲最寵愛的妃子,還有過救命之恩;一個握著後宮實權,還生了萬歲現下最喜歡的兒子,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取代太子。皇後娘娘和元青蘿這邊呢,一個是萬歲的發妻,感情最深厚;另一個......唉,景泰帝和他的一眾妃子都到了地底下,只留了這一個最喜歡的,後邊便是有再多國色天香的年輕美人進宮,也沒人能替下她,在萬歲這裏,可以說是獨一份,晉為妃位,那是遲早的事!真是各有千秋,難以抉擇呀。”

“嗯。”趙琮欣慰頷首,“你總算悟出了這層,有些長進,幹爹可以晉你的職了。”

艾望遠先是一喜,後又嘆氣:

“您給兒子晉再高的職,兒子沒命保,也是白搭呀。”

“兔崽子。”趙琮笑嗔,“好,幹爹就給你指條明路。”

“欸!”艾望遠立即眉開眼笑,“幹爹您講。”

“幹爹問你,這兩邊,哪個善哪個惡呀?”

“要說善麽,自然是皇後娘娘最善,其次就是元青蘿,讓兒子幫忙辦事時,從沒威脅過。皇貴妃麽,她的手段之強勢,整個後宮都知道,誰也不敢惹。至於宸妃娘娘呢,別看臉上帶著笑,說話輕輕柔柔的,不定什麽時候就背後給你來一刀。比起來,自然是後邊這兩位惡。”

“嗯......”趙琮沈吟片刻,道:“那你就選皇貴妃和宸妃娘娘吧。”

“啊?”艾望遠一怔,“幹爹......是讓兒子選惡的?”

趙琮點了點頭:“不錯。”

“為何?”

“得罪了好人,只要改過自新,他們通常不會置你於死地,還願意給你個機會。可若得罪了壞人,那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,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。為了自己安全,當然是選惡人。”

艾望遠面現失落:“難道心地善良就只能被辜負?這世道對好人也太不公平了。”

趙琮長長一嘆:“不錯,這世道對好人就是這麽不公平。但你要記住一件事,即便站在壞人這邊,只要影響不到自身安危,遇到好人落難的時候,一定要暗中出手,保住人家的性命,別讓人死。”

“這又是為何?”

“因為——”趙琮目光如炬,“當你落難的時候,只有好人才會出手相助,壞人?呵,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,指望他們幫你?做夢吧。給好人留條活路,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,懂麽?”

*****

萬安宮內,周貴妃猛的一拍桌子:

“憑啥我是曹操?啊,她們就是忠的,我就是奸的?”

周辰安翻了個白眼:

“我不過是拿三國跟你打個比方,你急什麽?你手裏最大的牌就是太子,打好這張牌,將來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,能聽懂嗎?”

“聽得懂,不愛聽!”周貴妃老大不願意:“當我沒看過戲呢?曹操,大白臉兒,醜死了,我這脾氣,就算當不了劉備,怎麽也當個關羽,張飛,趙雲!”

“我瞧你啊,像呂布。”

“誒,這個也行,你是覺著我跟呂布一樣勇猛,天下無敵,對吧?”

“我是覺著你們一樣有勇無謀。”

“我看你找揍!”周貴妃一巴掌呼過來,周辰安連忙招架:

“說正事,說正事——”

周貴妃收了招:“說正事兒行,少跟那兒變著法兒的損我。”

周辰安整了整衣冠,道:

“皇後圖的是穩固後位,元青蘿圖的是生個孩子保命,咱們呢,圖的是太子能平平安安的繼承大統,宸妃那裏,自然圖的是讓她兒子取代太子之位。”

“嗯。”周貴妃剛點了點頭,忽然想起一處:“那葉綠竹呢?她圖什麽?”

“說的就是這個事兒。”周辰安輕搖羽扇,“人只要有所圖,就有弱點,只要抓住弱點,就好對付,所以錢皇後、元青蘿還有宸妃,皆不足慮,知道她們要什麽,每一招每一步,都能防得住!唯有這葉綠竹,咱們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麽,這才是麻煩。”

“你說的對,這小蹄子面兒上不陰不陽,誰知道她到底想幹嘛?”

“是啊!”周辰安目光看向遠處:“她到底想幹嘛呢?”

*****

翔鳳樓。

紫禁城最高的樓閣,是個登高遠眺的好去處。

綠竹陪著朱祁鎮登上頂樓,倚著欄桿觀望風景。

殘陽如血,染紅了天際的浮雲,大片晚霞映照下,傍晚的天空猶如被潑灑上了染料,深紅、淺紅、黃橙.....深深淺淺,層層疊疊,似一幅意境無邊的美麗畫卷。

綠竹裊裊而立,沐浴在餘暉之下:

“果然,要賞日落美景,還是得到這兒。”

朱祁鎮摟她入懷,笑道:“何止日落,日出也美得很,改天朕陪你來看。”

“嗯。”

綠竹含笑輕應,向紫禁城外細細望去,嘆道:

“轉眼間,妾進宮已近三年了,整日裏待在這紫禁城裏,也不知外面都有什麽變化。”

朱祁鎮聞言,也被勾起思緒:“我小時候,也像你一樣,每當悶得久了,就喜歡站在這兒看紫禁城外的地方。”

綠竹幽幽道:“都說這紫禁城裏好,卻不知咱們好似籠中鳥。”

朱祁鎮眼中也閃過一絲傷感。

綠竹繼續欣賞遠處美景,忽地,指著遠方一處道:

“咦,那是誰家府邸?真是富麗堂皇不同反響。”

朱祁鎮順著她纖美的手指去看,遠處,一座豪華氣派的宅邸落入眼簾。雕欄玉砌金碧輝煌,亭臺樓閣錯落林立,花園裏古木參天環山銜水,規模之宏大,實在少見。

朱祁鎮望之亦覺心驚,眼神詢問徐雲中,徐雲中會意,湊到他耳旁低聲道:

“回萬歲,這是忠國公石亨的府邸。”

他這邊剛稟完,那邊綠竹的聲音便傳來:“想來此間必是王府。”

已知答案的朱祁鎮輕輕搖了搖頭:“非也。”

綠竹故作不解,奇道:“不是王府,誰敢如此僭越?”

帝王臉色僵了一下,微微冷笑:

“是啊,誰敢呢?”

綠竹見他臉色難看,柔聲詢問:

“萬歲,您不高興啦?”

朱祁鎮也不應聲,只把她攬在懷裏,任她飄揚的秀發掠過自己臉側,挑起微癢的觸感。

綠竹將頭輕輕依在他肩上,好聲哄道:

“萬歲別不高興,管他是誰,有妾陪著您,只要這風雨吹不進宮裏,咱們吶,眼不見心凈。”

“不嫌這宮裏悶了?”

“陪著萬歲,不悶。”

“不老實,口不對心。”他在她鼻尖輕刮一下:“這裏不過是比南宮大一點兒,朕從小就被關在這裏,日子久了誰能覺著不悶呢?”

“那妾倒也想問問萬歲,萬歲可要心口如一的老實回答。”

“你問吧。”

“假如妾把萬歲拐出宮去,這皇位也不要了,萬歲可答應麽?”

朱祁鎮搖了搖頭。

綠竹輕輕白了他一眼,嗔怪道:“就知道您舍不得。”

朱祁鎮湊到她耳邊,低聲道:

“皇位不能丟,朕一樣可以被你拐出宮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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